去年秋天,我回到了河北老家见到我的二叔瘦弱也很憔悴,八十多岁的人了,一生耿耿直直,在当地是出了名的。看到我,皱纹成堆的脸上一笑更是满脸车辙儿。
他的耳朵已经很背了,凑近他他也很难听清楚。
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家,他曾经和他们住过一段,时间不长他又回到自己那座老房屋里。那是四十几年前盖得了,在他一生曾经最辉煌的时候,有多少人怂恿他活动活动脑筋,变俩钱修修窝儿吧,他都不为之所动。
“------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------”二叔喜欢京剧,几句老唱腔常从他的小院里传出来。
七十年代二叔负责漳河和村边小河上树木和护路的任务。
两条河都位于村西离的很近,大河远些也不足五百米。
守护的长度有两华里路的样子。
养树护堤是个责任很重的任务,村里挑来挑去担子最后落在二叔的肩上,实行工分制,每月五元钱,外加每年五百个工分。
那时村里每个工只有六七分钱,这被认为是个很诱人的差事。
从这一天开始他出门总是扛着铁锹,铁锹成了他手里的武器,就像战士手中的抢。
白天晚上都在上面转,哪里的路被雨水冲出了低洼儿他便培土,哪里的路雨后泥泞,他便用铁锹镰起然后加土踩实。
漳河堤上多是柳树和杨槐树,临村的小河堤上多是“钻天杨”。
春天是二叔最忙的时候,他腰里也多里一把砍刀,背上它是为每棵树修枝打杈,砍下的枝条,砍成一段段儿的,埋进地里踩紧压实,然后再下到河里一小桶一小桶把水担上来的为每棵树浇水。没有多少日子,埋进土里的枝条便生出新芽。几年的光景大堤小堤绿油油的渐成风景,很是好看。夏季人们在田间劳作累了,走到树下纳凉歇脚,从树下不时传出笑语欢歌。人们都夸奖二叔树管的好路修的平。
有一年夏季的晚上,他在堤上守堤,下起大雨在回家时,因为天黑路滑从大堤坡上滚下扭伤了脚,在床上崴了两天,第三天他又立在大堤上。
他说:村里信任咱,咱拿着工资,咱就得石大石的把活干好。
为防备类似的事再出现,村里在大堤上盖了一件土房。叮嘱他:天不好就在堤上住,由家里人给他送饭,从此土房成了他的家,他就在堤上住了下来。
夏天好过,冬天难熬。大堤上他不允许放羊割草。冬天大堤上树之间空地上干草落叶很深,村里送来了炭,他不烧,他说:怕引着了草,烧了树,毁了堤。有几年的功夫,堤上的树木已经超过碗口粗,村里有人盖房缺檩条,动起了盗槐树的念头。夜晚有兄弟俩提着锯来到堤上,乡下的夜晚寂静无声,伐木的声音传的很远被夜巡的二叔发觉,他在月色下厉声呵斥,兄弟俩叩头求饶。
“你们这是拆我的台!”二叔执意告到村里,叫哥俩儿在村民大会上做了检讨才作罢。也曾有人拿着钱送到二叔家,以大堤上的树做诱饵,叫二叔翻盖翻盖老房,被二叔骂了个狗血喷头。
那时大堤小堤上的树木没有丢过一棵。
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打堤上树的主意。二叔也多了个“二犟蛋”的诨号。大河水从扬水站被引到小河,水又沿着小河缓缓流进村子,村庄外围绿树环绕,清清亮亮的水环抱着这个北方静静的村庄。
后来随着二叔年事的增高,便从堤长的位置上退下来,村里守护的任务也慢慢的敷衍下来,如今大堤上的树木已经砍光了,堤上只有在树桩四周一蓬蓬的灌木条,是在树桩四周长出的细芽子。人们在小堤上取土,小河堤两岸的土也残食已尽,两岸的钻天杨更是不知去向。
大堤上由于没有树木的保护,经过雨水的冲刷四处是沟壑,裸露的白沙土,秋天一到,尘土飞扬,罩住了整个村庄。河里的水也成了浸过墨的黑汤,远远的散发着臭气。
回来前一天,二叔叫我带他到大堤上走走,过去给他盖的土房早已不存在了。来到小屋外的那块空地上,二叔望着那个粗大已经龟裂树桩,这是被二叔称作树王的那一棵,他立在几米开外的嗫嚅着,全身颤抖,我慢慢的扶着他过去,他蹲下抚摸着大树桩,禁不住老泪横流。
家中来电话说二叔看过树王以后像失去了什么,一病不起三天后就去了,带着他的绿树情和对树王的遗憾永远的走了。村里还经常有人提到大堤小堤,堤上的树木,说起“二犟蛋'这个对我二叔充满善意的称呼。二叔那抑扬顿挫的老句,在耳边又响起来,余音袅袅。
王俊楼船下益州,金陵王气黯然收。
千寻铁锁沉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头。
人生几回伤往事,山形依旧枕寒流。
从今四海为家日,故垒萧萧芦荻秋。